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閣老
閣老本不欲多說,但念及師生一場,雖不是親傳,到底有些情誼在,便微微嘆瞭口氣:
“你是監正,以後可能是閣老。”
身為“監正”的中年修士,連忙拱手道:“不敢。”
閣老淡淡瞥瞭他一眼,繼續道:
“坐上多高的位置,就要有多大的格局。格局大,方能站得高,看得遠,知道往哪裡走。格局不大,所見狹隘,走錯瞭方向,那站得越高,就會跌得越慘。”
“世人隻知求名利,求權勢。卻不知名利權勢,要有格局承載,要以道心掌控,若格局不大,道心不堅,便會被名利權勢,吞噬本心,招致覆身之禍……”
閣老往天上一指,問監正,“什麼才是天子?”
監正皺眉道:“道君一脈,上奉天道,下承蒼生氣運,乃天子。”
閣老搖頭,指著監正道:“你是天子。”
監正瞬間隻覺冷汗直冒,顫聲道:“閣老……”
閣老又指瞭指自己,“我也是‘天子’。”
監正錯愕。
“不但你我……”閣老指向四周形形色色,境界高低,貧富各異的修士,“……這些人都是‘天子’。”
監正一怔,若有所思。
閣老道:“人活於世,無不腳踏地,頭頂天。”
“這世間,所有人都是秉天地而生,因而人人都是‘天子’,都是這天地的主人。”
“世間所有修士,求的都是天道。因此這天,是天下人的天,而非道廷的天……”
監正眉頭緊皺,沉思片刻後心中無奈,暗道閣老畢竟年紀大瞭,盡說這些不切實際,大而空的話。
閣老看瞭監正一眼,心中嘆氣。
氣氛一時沉悶下來,沒人說話。
周遭修士來來往往,喧鬧嘈雜,但仿佛也並無人註意到閣老二人。
監正默然片刻,又出聲問道:“閣老您此番,為何如此抬舉太虛門?”
閣老淡然道:“論道第一,是他們自己爭來的,何談抬舉?”
“閣老,四宗之首,與‘三山四宗’這兩個稱呼,意義可完全不同……”監正低聲道。
“那是天權閣定的,與我何幹。”閣老道。
監正無奈,“太虛三山的前身,可是……”
閣老搖頭,“老黃歷瞭,現在提它做什麼?”
監正無話可說。
閣老淡淡看向監正,問道:“你都運作好瞭麼?”
監正一愣,而後臉色蒼白,“我……”
閣老道:“你有手腕,有背景,走得動關系,這些都很好,這個‘閣老’之位,也的確沒有比你更適合的。但還是之前那句話,想得到什麼之前,先看自己能不能攥得住,你要有器量,才能坐這個位置。”
監正拱手道:“是……”
閣老嘆氣,“我老瞭,精力不濟,本來也做不瞭多久的閣老瞭。”
“乾學這一局,也是我下的最後一盤棋瞭。”
“這盤棋的結果,顯然有很多人不滿意。既然不滿意,他們自然想找另一個,能讓他們滿意的人來下……”
閣老看向監正。
監正面露愧色,垂下頭去。
閣老沒什麼話說瞭,便揮瞭揮手,“行瞭,時辰差不多瞭,你回去吧……既然想要什麼,那就去爭,爭到手瞭,那就去做好,這本也不算錯,不必瞻前顧後,也不要抹不開面子。”
監正垂首道:“是。”
而後他又抬頭看瞭眼閣老,“那您……”
閣老淡然道:“老瞭,不耐聒噪,容我清凈一會……”
監正見閣老一臉疲憊,嘆瞭口氣,起身深深行瞭一禮,“您多保重。”
閣老淡淡“嗯”瞭一聲。
監正保持著躬身的姿勢,身形漸漸消散,離開瞭茶肆。
現場隻留閣老一人,還有他面前的棋盤。
見監正走瞭,閣老原本疲憊的心情消失,神色反倒輕松瞭起來。
他開始百無聊賴地,收拾起面前的棋盤,餘光瞥向遠處,盯著雲渡城的城門。
城門前,車水馬龍,人如潮水。
一炷香後,人群之中,果然顯露出瞭一道單薄的少年身影。
閣老眉頭一挑,心中微動。
這還是他第一次,近距離看這個孩子。
看第一眼,便覺得十分驚艷,面容溫潤如玉,目光清澈如水,眉眼錦繡如畫。
“好生俊俏的孩子……”
可看第二眼時,瞬間便有些悚然。
命格兇戾,大煞聚首,乾道加身,大地共鳴,大善大惡交織,間雜種種不可測的神魔正邪因果氣息。
這些因果,在一個“人”身上共存共生。
即便是閣老,也微微倒吸瞭一口涼氣。
“這究竟是……誰養的小怪物……”
閣老怔然,默默看著墨畫。
墨畫混在嘈雜的人群,進瞭雲渡城,徑直走到渡口,抬頭看瞭眼天色,大概是見時辰還早,便在旁邊找瞭個食肆吃面。
坐在人潮來往的市井中,墨畫一個人吃著面條。
看上去就隻是一個背井離鄉,獨自漂泊的少年修士,根本看不出,他是乾學第一大宗太虛門的小師兄,兩屆陣道魁首,乾學論劍第一人,萬千妖魔的屠戮者,荒天血祭大陣的崩解者。
“和光同塵……”
閣老瞳孔微顫,一時有些失神。
周遭人來人往,墨畫還在一個人慢斯條理地吃著面條。
而堂堂道廷七閣,天樞閣中位高權重,高深莫測的閣老,就這樣坐在遠處,莫名其妙地看著墨畫吃瞭一整碗面。
一直到墨畫吃完面,把湯都喝完瞭,閣老這才回過神,輕輕嘆瞭口氣,心道:
“該走瞭。”
他的目的達到瞭。
他到這雲渡城,也是因為算到瞭墨畫的行跡,心中好奇,想在墨畫離開前,看他這一眼。
如今這眼已經看過瞭,自然就該離開瞭。
閣老收起棋盤,可收到一半,忽而微怔,抬頭看去,剛好觸及到瞭墨畫的目光。
墨畫似乎,也越過人群,看瞭他一眼。
閣老意外,“這孩子是……看到我瞭?”
可墨畫這道目光,似乎隻是一瞬間瞥到瞭什麼,而後便移開瞭。
移開之後,墨畫神情疑惑,又四處掃視,不知是在打量什麼,還是在找什麼。
找瞭一圈,墨畫沒找到,最後目光又落到瞭閣老這裡。
更準確的說,是落到瞭閣老面前的棋盤上。
再然後,墨畫抬起頭,朦朦朧朧間,便看到瞭棋盤前的老者,瞬間眼眸一亮。
閣老便一臉錯愕地,看著墨畫起身,徑直向他走來,一直走到他面前。
墨畫先是看瞭眼棋盤,而後抬頭看瞭眼閣老,一臉期待,問道:
“老先生,您會下棋麼?”
閣老點瞭點頭。
墨畫心道果然,而後問:“老先生,要不我們來一把?”
閣老沉思,沒有說話。
墨畫解釋道:“我要坐雲渡,但時辰還早,正好沒事,看到您一個人在下棋,所以想跟您下一會。”
閣老有瞭點興趣,反問道:“為何要與我下?”
墨畫打量著閣老,一臉篤定道:“您這個胡子,這個氣度,一看就是個下棋的高手!”
閣老愣瞭一下,而後便如春風拂過,細雨潤心,頓時渾身舒泰。
看看!
這個世上,果真還是有識貨之人的!
這孩子也不愧是乾學陣道雙魁首,論劍第一人,竟能從人群之中,一眼就看出自己棋藝的不凡來。
整個天樞閣遠近聞名的“臭棋簍子”閣老,一瞬間如遇甘霖,“知己”感油然而生。
“來,我們下一局!”
原本都準備收攤子的閣老,瞬間來瞭興致,衣袖一拂,便擺好瞭棋盤。
墨畫恭敬向閣老行瞭一禮,而後坐在瞭閣老對面,身姿筆直,端莊有禮。
“你先。”閣老道。
“好。”
墨畫是晚輩,沒有推脫,而是拈起一顆棋子,經慎重考慮後,落在瞭棋盤上。
他這一手,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,也是個“臭棋簍子”。
閣老卻頗為動容:“你這棋……下得好!”
墨畫一怔,也瞬間生出知己之感。
很久很久,沒有人誇他棋下得好瞭。
上一次被誇,還是跟傀爺爺下棋的時候。
墨畫壓抑不住嘴角的笑意。
閣老也落瞭一子。
當然,也是臭棋。
墨畫卻一臉震撼:“老先生,您這棋藝,當真出神入化!”
閣老捋瞭捋胡子,“還行。”
墨畫看著棋局,皺著眉頭,陷入沉思,然後接著落下一子。
閣老瞄瞭一眼,頷首道:“不錯,不錯。”而後他抬眸看瞭眼墨畫,問道:“你平時也常下棋?”
墨畫嘆瞭口氣,有些遺憾,“好久沒下瞭。”
閣老問道:“為何?”
墨畫一臉困惑道:“我覺得我應該是個下棋的高手,可同門弟子都不跟我下,他們覺得我菜,這讓我很費解,因此我隻能將我的棋藝‘塵封’,很少顯露於人前。”
閣老一時竟有“同病相憐”,“惺惺相惜”之感,嘆道:“是啊,老夫也是如此。”
墨畫震驚:“老先生,您這麼出神入化的棋藝,還有人不識貨?”
閣老搖頭感嘆:“世人就是如此愚鈍。”
墨畫深以為然地點瞭點頭。
閣老又問:“你之前,都和誰學過棋?”
墨畫道:“沒有,我隻是小時候,經常和傀爺爺下棋。”
閣老眼皮微跳。
墨畫又落下一子,道:“老先生,到您瞭。”
閣老一看,漸漸來瞭精神,緩緩道:“好,我看看……”
閣老思索片刻,也落瞭一子。
一老一少,就這樣一執黑,一執白,你一子我一子,在這偏僻仙城的茶肆裡,殺得難解難分。
在旁人眼裡,這就是兩個臭棋簍子,下著不知所為的棋局,但兩人卻下得不亦樂乎。
時間不知不覺過去。
一直到夕陽西沉,晚霞鋪天,遠處的雲渡,傳來悠揚的雲笛之聲,墨畫才回過神來,望著下到一半的殘局,嘆道:
“時辰到瞭,老先生,我得走瞭。”
閣老看著殘局,也有些意猶未盡。
墨畫由衷道:“老先生,您的棋藝果真厲害,下次若有緣相遇,我再跟您下棋。”
閣老抬頭看瞭眼墨畫,心中一時竟有相見恨晚之感,頗有些不舍道:
“好,下次相遇,我們再一起下棋。”
墨畫恭敬行瞭一禮,“老先生,後會有期。”
閣老深深看瞭墨畫一眼,似乎是想將墨畫的面容,記在腦海裡,溫和道:
“後會有期……”
雲渡的雲笛聲又響起。
墨畫知道不能再耽擱瞭,便拱瞭拱手,離開瞭茶肆,徑直走向雲渡的船隻。
到瞭雲渡前,墨畫回過頭,想再跟老先生揮手道別,卻發現茶肆前空蕩蕩的,已沒瞭棋盤,更沒瞭老先生的身影。
墨畫有些遺憾。
不過人世際遇,悲歡離合都是常態。
想到這裡,墨畫心中忽而又有些悵然。
“終於……要離開瞭啊……”
想到自己當初,孤身一人,不遠千萬裡乘著雲渡,來乾州拜宗門求學……
墨畫又和當初一樣,低頭看瞭眼蒼茫的大地,又抬起頭,望著無垠的天空,心有所感。
天行健,自強不息。
地勢坤,厚德載物
人活於天地之間,無論走到哪裡,頭頂的都是天,腳踩的都是地。
天上有亙古不息的天道大陣,地下有厚德載物的古老道蘊。
自己也當秉承天地之心,修行問道,自強不息,陣法濟世,厚德載物。
循天理而得道,濟蒼生而長生。
墨畫的道心,又通明瞭幾分。
浩瀚的天空之上,乾道氣運流轉,墨畫踏上甲板,登上瞭雲渡。
半個時辰後,悠揚的笛聲又響起。
巨大的雲渡終於啟航,載著墨畫,離開瞭乾學州界,駛向瞭蒼茫的雲海,和更廣闊的修界……
……
數日之後。
荀老先生佈置的迷霧消散,乾學州界各方勢力,才稍稍反應瞭過來,一時間心思各異。
沉寂許久的屠墨令中,也傳出瞭消息:
“聽說墨畫走瞭……”
“誰說的?”
“宗門老祖推演出來的,告訴瞭掌門,掌門告訴瞭我爹,我爹又告訴瞭我……”
“我還聽說,有些世傢暗中佈局,想截住墨畫。”
“隻可惜,太虛門的荀老祖道行太高,等他們算出因果痕跡,墨畫早就乘雲渡走瞭。”
屠墨令中,安靜瞭一會。
片刻後,有人道:“走瞭也好,我真不想再看到墨畫瞭……”
“你是怕瞭吧。”
“閉嘴。”
又有人道:“論劍結束瞭,墨畫也走瞭,這個什麼屠墨盟,散瞭吧……”
“散瞭吧,沒意思。”
“本身跟墨畫,也不算有什麼深仇大恨,不過是一些論劍的恩怨……”
“就是……”
……
突然墨紋扭曲,一些說“散瞭”的人被“禁言”瞭。
一道更粗的,權限更高的匿名磁紋,凝出瞭一行字:
“可笑!”
“這麼輕易就想著放棄,就這點心氣,將來何成大事?”
屠墨令中沉默。
有人問:“你究竟是誰?”
匿名磁墨:“不必管我是誰,我隻問你們一句,墨畫帶給你們的羞辱,你們真的能忘麼?”
“他是怎麼為瞭一己之利,為瞭出風頭,用火球術這等不起眼的法術,將你們辱殺的?”
“你們遭墨畫戲弄的一幕幕,被人用摹影圖記下,到處傳看,引人哄笑。”
“你們引以為傲的本領,被墨畫硬生生壓瞭一頭,讓宗門和世傢的傳承蒙受輕視。”
“你們有些人,原本身為宗門第一人,是萬眾矚目的天才,卻被墨畫一劍劈成瞭小醜。”
“你們眾人聯手,以眾凌寡,卻被墨畫以陣法,悉數炸死……”
“這一切的一切,你們全都忘瞭?”
死去的記憶,開始襲擊眾人。
墨畫帶來的,那些隨歲月流逝,有些淡去的“屈辱”和羞憤,又重新在眾人的心頭復現。
就像是被人揭開瞭舊傷疤,又疼又難堪。
“可是……墨畫畢竟救瞭我們,再記恨他難免……”
這人還沒說完,就被禁言瞭。
匿名磁墨道:“墨畫那是為瞭救你們麼?你們也不仔細想想,他真有那麼好心麼?”
“他救你們,不過是為瞭增加自己的聲望。”
“他的居心,本就是自私自利的。”
“不要被一些小利小惠,蒙蔽瞭大是大非。”
“更不要被卑鄙無恥陰險毒辣自私邪惡的墨畫,蠱惑瞭心智。”
這些話引起瞭眾人的附和:
“言之有理。”
“墨畫此人,看著是個小白臉,其實陰險腹黑至極,城府極深,絕不可信!”
“所以,屠墨盟還是要留著,絕不能散!”
“如今的太虛門,是乾學第一大宗門,以後便是我等四宗八門十二流的第一大對手。墨畫又在太虛門地位超然,擒賊先擒‘王’,要對付太虛門,早晚要先對付墨畫,必須要未雨綢繆,早做準備……”
“墨畫此子,心性狡詐,陣法天賦堪稱恐怖,早晚是我等的心腹大患,這不隻是私人恩怨,也是為瞭宗門前途,和世傢利益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有人道,“我聽門中長老說,墨畫連本命法寶,都沒個影,這麼拖沓下去,結丹要到猴年馬月……到那時,我們金丹,甚至羽化,墨畫還隻是個築基,根本上不瞭臺面。這麼針對他,是不是太小題大做瞭?”
“這個屠墨盟,說到底……”
他還沒說完,很快就又被禁言瞭。
匿名磁墨:“墨畫就是墨畫,他是金丹也好,築基也罷,都不影響他的陰險歹毒。切不可掉以輕心,更不可說些沒有立場的話,擾亂軍心。”
“我們的宗旨,隻有一個:誅‘墨’衛道,墨畫必死!”
這句話,喚回瞭眾人久違的熱情。
“沒錯,誅墨衛道!”
“墨畫必死!”
“這個屠墨盟,絕不可散,以免墨畫這個毒瘤,死灰復燃。”
“大傢齊心協力,守望相助,終有一日,要墨畫付出代價,償還論劍大會之仇!”
“如此甚好!”
……
就這樣,原本漸趨消亡的屠墨盟,又開始重振旗鼓,通過對墨畫的“仇恨”,維系在一起,漸漸成為瞭一個乾學天驕弟子,互相聯絡,互幫互助的“黑暗”組織。
屠墨盟中的人,大多數自然還是恨墨畫的。
畢竟墨畫做的有些事,實在不是人能做出來的。
有些人則對墨畫恩怨交織,喜惡參半。
隻是因為眾人都“罵”墨畫,恨不得殺之而後快,他們也“從善如流”,隨著大流對墨畫口誅筆伐。
少部分人,其實並不怎麼恨墨畫。
甚至有些人,經歷過論劍大會,血祭大陣,親眼見證瞭墨畫的實力,並受瞭墨畫的恩情,已經“黑轉粉”瞭,內心裡對墨畫,其實頗為欣賞和敬重。
但墨畫已經離開瞭乾學州界,沒瞭音訊。
屠墨盟成瞭與墨畫相關的唯一組織。
他們便隻能留在屠墨盟裡,想著說不定哪天,能聽到墨畫的消息。
哪怕聽不到墨畫的消息,聽著別人天天“噴”墨畫,細數墨畫的種種惡跡和罪行,也算是多瞭個念想。
而在屠墨令外,墨畫的影響,終究是漸漸淡去瞭。
道廷司,乃至中央道廷,不知受瞭誰的命令,都將墨畫的籍貫,進行瞭極高規格的封存。
一般道廷司修士,哪怕是地方道廷司掌司,都無權查閱墨畫的卷宗。
太虛門為瞭保護墨畫,也盡量不對外透露墨畫的風聲。
門中長老弟子,也都奉瞭老祖的命令,言語之間,盡量少議論墨畫,免得不經意間,泄露瞭什麼因果。
而“墨畫”這個名字,也幾乎是乾學州界,所有宗門和世傢都不願提及的陰霾。
兩屆陣道魁首,乾學論劍第一人。
這幾乎是在他們的臉皮上跳舞。
更不必說,墨畫對外的身份,還是一個散修。
一個散修,硬生生壓瞭他們所有宗門天驕和世傢嫡系弟子一頭,這更是他們不能承受之辱。
所有世傢和宗門,都巴不得眾人早點把“墨畫”這個名字忘掉,更不可能宣揚墨畫的功績,讓墨畫搶瞭他們自己的宗門天才和世傢嫡系的風頭。
而對其他大多數修士來說,墨畫風頭再盛,也隻不過是乾學州界蕓蕓天驕中的一個。
乾學州界本就天才雲集。
每一屆乾學論道,都有幾個耀眼的天才,也都可能冒出一個獨攬風騷的天驕。
這一屆是墨畫,下一屆又會是別人。
天下英才如過江之鯽,不過如是。
人總是善忘的,是喜新厭舊的。
沒人宣揚,沒人提起,墨畫這個頗具傳奇和爭議的名字,也就漸漸在眾人的視野中淡去。
乾學州界的修士,一如往常地生活修行。
整個乾學州界,也一如往常運轉……
……
隻不過,一個月後,乾學州界又發生瞭另一件大事。
道廷要來“問責”瞭。
邪神陰謀,血祭之災,道廷絕不可能輕飄飄揭過。
明裡暗裡,都還有很多利益在被分化,被切割。
而這次“問責”,也是中央道廷第一次,也是最名正言順的一次,對乾學州界內部,進行最直接的幹涉。
此外,還有一個重要的事情,就是對乾學四天驕的發落。
這四個乾學最頂尖的弟子,血脈天驕,受萬人推崇,結果卻沾瞭魔念,墮入歧途,本就是天大的醜聞。
各方勢力聯手,將這件事壓瞭下來,以免造成不好的影響,使乾學州界聲名受損,道廷威嚴有失。
而如何處置這四人,便十分棘手瞭。
血脈天驕,是世所罕有的天才。
道廷和世傢都惜才,不願浪費他們的修道才能。
何況這四人,也不單單隻是乾學的天驕,身為五品世傢核心嫡系,他們背後,也都牽連著道廷的一些權貴老祖。身上或多或少,也都流著不少大能的血,否則絕不可能覺醒血脈。
這種身份的天驕,哪怕犯瞭錯,也沒人真敢殺瞭他們。
別說殺瞭他們,便是責罰,辱罵,都要慎之又慎。
因此,這四人隻能等中央道廷發落。
論道山大殿中。
乾學各世傢宗門高層齊聚,準備迎接中央道廷的問責。
這必然是一場極艱難的議會。
在場眾人,無不神色凝重,而其中便有不少墨畫熟悉的面孔。
包括道廷司掌司和典司,太虛三山掌門,四宗八門十二流,各掌門長老,以及一些大世傢高層。
在場的世傢,幾乎沒一個五品以下的。
唯一一個例外,是顧傢。
顧傢雖不到五品,但也算“準五品”傢族,本身實力不弱,而且與道廷司關系密切。
這次會議,顧傢傢主,羽化境的顧紅長老也都出席瞭。
眾人按世傢大小,身份高低,依次落座。
沈麟書,敖戰,蕭無塵,端木清,這四個曾經聲名鼎盛的乾學血脈天驕,則一臉蒼白地站在大殿下。
長生符被碎,識海被斬,四人元氣大傷。
而更重要的是,四人的道心,幾乎都被斬碎瞭。
隻是身為絕頂天才,本就孤傲,再加上身份尊貴,有恃無恐,四人臉色雖蒼白,但目光仍舊傲然,隻是相較於從前,多瞭一絲冷漠和自暴自棄。
尤其是端木清。
她的神情,比此前更冷,眼中卻是死灰一片,似乎周遭一切,在她心裡都是朽木。
沉悶而凝重的氣氛中,時間緩緩流逝。
各大世傢和宗門高層,坐在上方,竊竊私語。
端木清四人則在大殿下,神情冷漠地站著。
不知過瞭多久,一股極強的威壓自天上傳來,車馬聲響起,偶爾伴有低沉的龍吟。
這是六品大族,才有的龍馬。
眾人循聲看去,便見雲霄之上,八匹身負龍鱗,身軀矯健的金白色龍馬,拉著一座極莊嚴華貴的九霄鎏金輦,自天降下,落在瞭大殿之內,排場極大,氣象尊榮。
眾世傢和宗門高層皺眉,但還是紛紛起身,向車輦行禮。
九霄鎏金車輦停下,一位位修為高深,面容倨傲,身穿華服的道廷高層修士,開始陸續下車。
乾學高層,一一行禮迎接,哪怕心中不悅,但還是要盡瞭禮數,事事周到,以免引得道廷怪罪,使議事陷入僵局。
沈麟書,敖戰,蕭無塵三人視若無睹。
端木清更是心中冷笑,對這種世傢權貴的迎來送往,道貌岸然,十分不屑。
她甚至都懶得看一眼。
直到九霄鎏金輦之上,走下一道白色身影,一股攝人心魄的氣息散開。
整個乾學州界,所有高層的傢主和長老們,瞳孔都為之一震。
原本稍顯嘈雜的大殿,更是一瞬間落針可聞。
端木清神情怔忡,下意識看去,那一瞬間,隻覺眼前如幽夜曇花盛開,天地為之失色。
她的胸口猛然揪緊,渾身血脈開始沸騰,心欲如火,灼燒得她渾身顫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