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48章 仁州
青蘭呆瞭一下,雙手捏住圍裙,小聲道:“我也能學嗎”
“當然。”陳淵點瞭點頭。
李大龍看瞭一眼青蘭,不解道:“陳公子,青蘭一個女娃,學什麼識文斷字”
正在幹活的中年女子也停瞭下來,道:“就是,陳公子,您能教鐵柱,我們就知足瞭,青蘭早晚得嫁人,學瞭也沒用,是不是,青蘭”
“啊”青蘭張瞭張嘴,又默默閉上,眼神黯淡,低下頭去,手上捏得更緊瞭,“謝謝公子,我就不學瞭吧。”
陳淵笑瞭笑:“一個是教,兩個也是教,費不瞭多少功夫,青蘭姑娘不妨也學些文字,日後嫁人時,夫傢也能高看一眼,李大叔,你說呢”
李大龍遲疑瞭一下,點瞭點頭:“既然陳公子願意教,那就讓青蘭也學學。青蘭,還不謝過陳公子!”
青蘭抬起頭來,松開圍裙,眼睛裡重新煥發出光采:“謝謝公子!我這就去換衣裳。”
說罷,她快步走進西邊的茅屋,也就是陳淵和她所住的那一間。
過瞭一會兒,她從屋子裡走瞭出來,身上換瞭一件灰綠色的裙子,有幾處細小的補丁,洗得有些發白,很是幹凈。
中年女子見狀,皺眉道:“你這孩子,這是過年穿的,你怎麼現在就拿出來瞭!”
青蘭笑道:“跟陳公子學識文斷字,可是件大事,我心裡高興。”
李鐵柱連連點頭:“阿姊說得對,我也去換身衣裳!”
李大龍斥道:“行瞭!你今年又長高瞭,你娘去年給你做的衣裳,早就穿不上瞭,今年過年,爹再裁兩尺佈,讓你娘給你改改,你就別換瞭!”
李鐵柱這才作罷,轉頭看向陳淵:“陳公子,咱們去哪裡學”
陳淵道:“附近可有河流”
“有,我這就帶你去!”李鐵柱應瞭一聲,就往門外走去。
陳淵笑瞭笑,舉步跟上,青蘭走在他身邊,不時悄悄看他一眼。
三人離開小院後,走下山坡,又往山裡一拐,走瞭一會兒,來到一處山谷中。
這裡遠離村莊,樹木茂密,一條丈許寬的小河緩緩流淌,岸邊鋪著沙土,在炎炎夏日中,頗為清涼。
山谷中蟬鳴陣陣,還有清脆的鳥鳴之聲,卻無絲毫喧嚷,反而平添幾分幽靜。
陳淵四下一掃,選定一處樹蔭,走瞭過去,口中說道:“鐵柱,搬三塊石頭來。”
“好嘞!”李鐵柱應下,立刻去尋找石頭。
“我也去幫忙。”青蘭說瞭一句,轉身跟瞭過去。
陳淵也不阻止,他來到樹蔭下,抬頭掃視一圈,從樹上摘下三根與毛筆大小粗細相仿的樹枝。
過瞭一會兒,李鐵柱雙手各拿著一塊石頭,青蘭吃力地抱著一塊,走瞭過來。
陳淵不出手相助,靜靜看著兩人把石頭放在地上,然後在中間的一塊石頭上坐瞭下來,把兩根樹枝遞瞭過去:“拿好,這就是你們的筆。”
兩人接過樹枝,在陳淵兩邊坐下,在三人身前,是細細的沙土。
“我現在教你們識文斷字,這第一個字,就是‘人’字……”陳淵微微彎腰,用樹枝在沙土上寫下一個“人”字,開始細細講解起來。
他身兼兩世見識,修道近百載,見識廣博,人情練達,妙語連珠,旁征博引。
從一個“人”字開始,自然而然引出其他文字,且將與其有關的典故、幾種不同的用意都講得清清楚楚。
九仙洲和東華洲所用文字相同,隻是讀音有些區別。
但有慶幽真人的識憶,陳淵也算是遍覽九仙洲的詩文典籍,放在凡間,堪稱飽學鴻儒。
青蘭和李鐵柱本就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,聽得非常認真,而且陳淵發現,兩人都很是聰慧,記性極好,不到一個時辰,就掌握瞭三十多個常用文字。
臨近午時,三人回去吃飯,下午再來河邊學習識文斷字。
一天下來,青蘭和李鐵柱就學會瞭兩百多個常用的文字,且不隻是會寫那麼簡單,連帶相關的典故成語、異體多意,也是牢記於心。
黃昏時分,陳淵又講完一個字,抬頭望瞭眼天邊,把手中的樹枝一扔,起身笑道:“今日便先教到這裡,先回去吃飯吧,明日再來。”
李鐵柱和青蘭舒瞭一口氣,從石頭上站瞭起來,臉上透出一絲疲憊,再無上午學字時的笑臉。
他們不知道陳淵能教多長時間,都學得很認真,不敢有絲毫分心。
尤其是李鐵柱,更是拼瞭命地去學,即便陳淵讓他們休息,也不斷在地上練字,沒有片刻放松。
青蘭倒是想和陳淵說說話,但她看到李鐵柱這麼勤奮,也不好意思說話瞭,跟著李鐵柱一起練字。
陳淵也不幹擾,隻是每隔半個時辰,就讓兩人休息半刻鐘。
每當這時,他就會起身走到河邊,靜觀流水潺潺,但身後李鐵柱和青蘭低聲討論疑難問題的聲音,卻一字不落地傳入他耳中。
他低頭看著清澈的河水,眼神悠然,嘴角露出一絲笑意,但臉色卻微微有些蒼白。
他剛才悄然散開神識,持續的時間長瞭一些,神魂的傷勢略微有些加重。
……
夕陽之下,陳淵走在山谷中,腳步輕緩,不疾不徐。
李鐵柱跟在他身後,看向陳淵的眼神中,透出崇敬之色,問道:“陳公子,你這麼博學,一定是秀才吧”
陳淵失笑,搖瞭搖頭。
“難不成是舉人”李鐵柱瞪大瞭眼睛。
陳淵還是搖瞭搖頭。
“你不會是進士吧”李鐵柱瞪圓瞭眼睛。
陳淵再次搖瞭搖頭:“我沒有功名在身。”
“哦……”李鐵柱失望地嘆瞭口氣。
青蘭不滿地瞪瞭李鐵柱一眼:“陳公子以後肯定會考中的。”
李鐵柱連忙說道:“阿姊說得對,陳公子這麼博學,以後肯定能考中進士,光宗耀祖!”
陳淵笑瞭笑,什麼也沒說。他此前雖未踏足九仙洲,但慶幽真人曾來到九仙洲遊歷,玉清海中也不乏相關典籍,是以他對九仙洲頗為瞭解。
九仙洲共分十三州,有兩州與玉清海相鄰,李鐵柱口中曾提起過“大仁朝”,此處應是靠北的仁州。
仁州一州之地,約有玉清海一半大小,大小宗門傢族無數,但均以十大宗門之一的浩然宗為尊,儒傢修士眾多。
浩然宗所立大仁皇朝,綿延數萬載,獨尊儒術,仁州書院遍地,萬般皆下品,唯有讀書高。
李鐵柱和青蘭雖是獵戶子弟,卻也知道隻有讀書科舉,才能出人頭地。
陳淵說自己沒有功名,他們也就不再提起此事,氣氛一時有些沉默。
青蘭忽然停下腳步,從路邊摘下一朵,快步走到陳淵身邊,抬起手:“陳公子,送給你。”
陳淵接過來,這朵形似蘭,卻又有些不同之處,呈藍紫色,陳淵將放在鼻端,輕輕一嗅,一股幽香沁人心脾。
“好看嗎香不香”青蘭大眼睛眨瞭眨,期待地看著陳淵。
陳淵點瞭點頭:“這是什麼”
青蘭嘴角微揚:“這是青蘭,爹給我取的名字,就是這朵,隻有在附近的山裡才有,陳公子沒見過吧”
陳淵看著青蘭,忽然想起瞭喜歡把野插在頭上的小妹,抬手把這朵青蘭別在瞭青蘭的頭上。
他笑道:“沒見過,這青蘭很好看。”
青蘭身體一僵,臉上浮現一片紅暈,抬手抹瞭抹頭上的青蘭,動作很是輕柔,道:“謝……謝謝公子。”
她的聲音很低,低得幾乎聽不見,轉過頭去,開心地笑瞭起來。
李鐵柱笑道:“阿姊,你臉怎麼紅瞭”
“住嘴!”青蘭羞惱地推瞭李鐵柱一把,快步跑開瞭。
……
接下來半個月的時間裡,陳淵度過瞭今生最悠閑的一段日子。
不需要閉關苦修,不需要煉制丹藥,也不需要鬥法。
他日落而眠,日出而起,每日去河邊教李鐵柱和青蘭識文斷字,流水潺潺,清風拂面,蟬噪林逾靜,鳥鳴山更幽。
李鐵柱和青蘭極為聰慧,半個月下來,學會瞭三千多個文字,熟知其意,折斷瞭幾十根樹枝,河邊的沙土上,留下瞭無數道痕跡。
兩人天資聰穎,若非傢中貧窮,念不起私塾,否則定然不輸那些耕讀傳傢的讀書人子弟。
第十五天,陳淵在沙土上寫下瞭三個字——地理志。
“地理志……”李鐵柱念瞭一遍,不解道,“陳公子,這三個字我和阿姊都認識瞭。”
陳淵笑道:“今天我不教你們識字瞭,而是教你們一卷書,這卷書便名為《地理志》。”
青蘭好奇道:“陳公子,這卷書是講什麼的”
陳淵道:“顧名思義,此書記載九仙洲各地形貌,山川河流、原野大澤、深潭懸瀑,無所不有,更有各地風俗傳說、江湖軼事。”
青蘭迷茫地眨瞭眨眼:“九仙洲那是哪裡”
陳淵笑瞭笑,用樹枝一點腳下沙土:“我們腳踩的大地,便是九仙洲,九仙洲共分一十三州,大仁朝,就在一十三州之中的仁州。”
青蘭呆住瞭:“這九仙洲好大啊!”
李鐵柱喃喃道:“我本以為大仁朝已經是無邊無際,竟然隻占九仙洲的一州之地,天地廣闊至此,原來我以前隻是井底之蛙!”
他比青蘭更加聰慧,也更加勤奮,將陳淵教授文字時,所講的每一個故事、典故都記在心裡。
半月苦學,可抵尋常人一年私塾,他已經脫胎換骨,再不是以前那個懵懂無知、出言粗鄙的獵戶少年。
陳淵道:“九仙洲廣袤無邊,這《地理志》也隻是淺論概述,但管中窺豹,也足以讓你們初步瞭解這方天地。”
李鐵柱聽聞此言,神情變幻,忽然站起身來,按照陳淵教授的禮節,抱拳一拜:“公子,你能不能教我們七經”
陳淵眉毛一挑:“你不想學這《地理志》”
李鐵柱道:“大仁朝已經足夠廣闊瞭,我和阿姊一輩子都走不出,甚至走不出一個郡、一個府,我想學七經,考中秀才,再也不被人欺負!”
青蘭秀眉一蹙:“鐵柱,公子怎麼教,我們就怎麼學,那些讀書人鉆研瞭一輩子七經,都不一定能考中秀才,公子的傷馬上就好瞭,哪有時間教你。”
這七經乃是大仁朝官方欽定的七卷儒傢經典,微言大義,字字珠璣,歷代科考試題,皆從七經中選出。
即便是不識字的村夫獵戶,也能說出七經的名字。
李鐵柱漲紅瞭臉:“可是那李文舉……”
“行瞭!”青蘭俏臉一白,打斷瞭他的話,“好好跟著公子學,公子既然教《地理志》,肯定有用處!”
李鐵柱重新坐瞭下去,垂頭喪氣地低著頭,一言不發。
青蘭用手捋瞭捋額前的發絲,眼神有些黯淡,輕聲道:“對不起,公子,鐵柱不懂事,你繼續教吧。”
陳淵目光一閃,面色如常地說道:“地理志有載,天下共分十三州,分別是仁、恒、絳、潭、息、寧、嶽、易、衛、黎、寒、南、景十三州,先說這仁州……”
這一天之中,李鐵柱和青蘭心情低落,隻是悶頭聽陳淵講述,極少說話。
陳淵也不在意,一直講到黃昏時分,堪堪講完仁州。
三人回到李傢,吃完飯後,日落西山,天色將黑,便各自回房安歇。
陳淵躺在床上,雙目微闔,直至深夜,忽然睜開眼睛,悄然來到院中,拿出懷中玉玨。
漫天繁星閃耀,璀璨銀光落下,三十息之後,星光消散,陳淵睜開雙眼,目中精芒閃過。
經過這半個月周天星辰之力的緩慢修復,今晚又引下星光灌體,他體內傷勢好瞭一小半,幾條主要經脈的破損撕裂之處恢復大半,終於能運功行氣,調動真元。
陳淵收起玉玨,回到屋中,打坐修煉,恢復一絲真元,便立刻打開芥子環,拿出一瓶療傷丹藥,吞服下去。
丹藥入口,便化作一股溫和精純的藥力,散至四肢百骸,迅速修復著陳淵全身各處的傷勢。